陆拾柒

我知道我更得慢，但这一篇我是真的不想坑啊（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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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一岁的克拉克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火球，喘口气，挑着担子继续往谷仓走去。

 

   时值盛夏，天气热得淌火，田野里闷得像个蒸笼，男孩干脆学着爸爸脱了上衣，也不怕被正午毒辣的阳光晒伤，大咧咧地光着膀子，露出白皙的胸膛和结实的胳膊。

   与同龄的男孩相比，克拉克的个头不高，力气却大得不像话。一米五不到的小小男孩，却已经能轻轻松松挑起两大担冒尖的麦子，在田地和仓库间往来如飞。他从小就不怎么出汗，这样大的太阳，也只是顶着额上一层湿意挑担疾走，心里有点焦急地盘算着自己能不能赶在午休结束之前把麦子挑完——如今正是收获的农忙时候，玛莎和乔纳森却老是以他年龄还小为由赶他去休息。克拉克几次抗议无效，干脆趁着大人午睡的时间偷偷溜出来干活。

   推开谷仓的大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挑着晃晃悠悠的担子往里走。卸担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头瞅了一眼旁边，过冬的草堆早已被搬走，眼下地面上只剩一片空荡，然而那个黑漆漆的恐怖身影却仿佛仍在眼前，纠缠着好听且和善的声音在脑海中阴魂不散。

   两年前看见撒旦的事儿克拉克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守卫着这个秘密像是龙守卫着宝藏。当隔天乔纳森对着那堆像是被巨人踩踏过的稻草疑惑地皱起眉时，诚实的男孩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好在乔纳森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反常，只是嘟囔了几句便将这桩小小的疑案抛在脑后。这个平凡的农夫无论如何也不会料想得到这插曲背后是如何诡异而神奇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乖巧听话的儿子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夜夜溜进谷仓，在乱糟糟的稻草堆旁徘徊到朝阳初上。

 

   然而撒旦再没有出现过。昔日黑羽翼覆盖之地，如今唯剩月光。

 

   秋去春来，转眼已是一年过去。谷仓里的稻草堆消了又长，这个世界上撒旦曾经出现的证据于是再也不剩下，这段奇异的经历就仿佛投进湖心的一粒石子，波澜起伏后终于被平静的生活所吞没，了无痕迹。

   克拉克无法解释自己心头的失望。他害怕撒旦远甚于害怕其他任何东西，然而心里却仿佛在隐隐期待着它的出现。也许人总是这样的，总是在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中期待着什么不同凡响的东西从天降临，即使伴随着未知的恐惧，也能如一道惊雷轰然响彻，撕裂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死寂。

 

   他蹲下身，绷紧胳膊，抓住担子奋力一抬，黄澄澄的麦秆就从担子上倾泻而下，打在地上窸窣作响。轻微的摩擦声在克拉克耳中轰鸣，他苦着脸皱起眉——灵敏得过分的听觉是从几周前开始的困扰，最糟糕的时候楼下老鼠偷吃东西的动静都能让他在床上睁着眼躺到天明。克拉克猜这也许是看见撒旦的后果，是来自上帝的怒火或者撒旦本人的诅咒。不过前天他循着指针走动的声音将乔纳森丢了一年的手表从阁楼里翻了出来，并为此得到了父亲假期带他去加利福尼亚看海的承诺——那片他之前只在电视与大人的描述中得到过模糊印象的大海，所以说到底，克拉克其实也并不算讨厌这个……奇怪的“诅咒”。

   至少比起什么烈火焚身之类，这已经好上太多了，对吧？

 

   随着最后一颗麦穗滚落，轻微却又震耳欲聋的声音终于停下。男孩长舒了口气，提着空担子直起身来。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惊叫，手中的担子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撒旦！”

   那漆黑的恶魔正站在他的眼前，连同它那阴森庞大的城堡一起，在白天、在日光之下，像梦魇一样黑压压沉甸甸地矗立在他眼前，那双惨白可怖的眼睛直瞪瞪地钉在他身上。

 

   “克拉克·肯特？”

   那与好听的、与它的外表完全不符的声音问道。

   兴许是错觉，克拉克觉得撒旦的语气似乎有些迟疑、又有些吃惊。男孩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战胜恐惧，从僵硬的唇间挤出一句“是的，大人。”

   惨白的眼睛移开了，撒旦抬头环顾四周。此时正是中午，仓库里光线充足，在明亮的阳光之下，它的下半边脸呈现出一种极似人类的象牙色光泽，而非克拉克上次所看到的全然冰冷的苍白——这个发现让他莫名放松了一些。

   “你上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克拉克？”正当他小心窥视着魔鬼时，撒旦突然开口。

   克拉克赶紧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视线局限在对方的手——不，爪子上。

   “一年前，大人。”他毕恭毕敬地回答。

    “现在是什么时候？”

   “七月十——呃，我不知道是十几号，也许是十四或者十五，或者十三，我不太……”

   “哪一年？”撒旦打断了他，“哪一年的八月？”

   克拉克诧异了一瞬，但还是老老实实报出了年份。然而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撒旦那尖利的爪子猛地紧握成拳，发出咯咯咯的恐怖响声，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什么撕成碎片。

   完了，完了。受到惊吓的克拉克慌乱又绝望地想。它生气了。可是他哪里触怒它了？他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啊，难道这不正是它想要的吗？

   “好吧……克拉克，你看着我。”正胡思乱想间，撒旦猛地向前两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两步远，俯下身子，用那双惨白的眼睛逼视着他。

 

   “告诉我，克拉克肯特，”它说，声音猛地沉了下去，动听的大提琴变得像是枭鹰夜啼那样嘶哑干涩，令人毛骨悚然：“两年前那个保守秘密的誓言，你没有违反它，对吗？还是说……你已经将我的存在告诉了别人？”

 

   克拉克下意识地摇头，张开嘴想要尖叫，却被无可遏止的恐惧掐住了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起圣经里写的关于撒旦的事情，想起地狱之火，想起关于违逆恶魔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他不想死，他的小麦还没有挑完——他还没有去加利福尼亚看过海呢……

   兴许是因为他惊恐的表情，撒旦稍微向后退开了一点。

   “摇头是什么意思？”它逼问，“你没有，还是你不知道？告诉我，克拉克！”

   “不……”克拉克喃喃道，“我没有……”

   “什么？大声点。”

   泪意伴随着屈辱的怒气涌上男孩的心头。“我没有！”他猛然爆发出一声大吼。

   撒旦白色的眼睛看着他。“你……”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克拉克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委屈的怒火冲淡了对撒旦的害怕和对死亡的恐惧，将这个软弱的小男孩烧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

   “你是撒旦又怎么了，撒旦就可以乱说话了？”他气势汹汹地吼道，“别瞧不起人了，我才不会违反我的誓言！这件事情我谁都没告诉，连我爸妈都不知道！今天哪怕你杀了我都没关系，但是我告诉你我没有！违背！诺言！——阿嚏！”

   一片寂静。然后撒旦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像是忍俊不禁，又强行把嘴角压了下去。

   “你笑什么！”克拉克恼羞成怒，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确实滑稽：一个面红耳赤的瘦弱男孩，脸上挂着一条大鼻涕泡。可是他低头在身上摸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可以擦脸的东西，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咔擦”一声，黑色的利爪将一张洁白的手帕递到他面前。

   “别激动，小子，先擦擦脸。”撒旦的声音明显憋着笑，“还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误会了，但是……”它摇摇头，语气颇有些哭笑不得。“好吧，我真不是撒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克拉克盯着那条洁白的帕子，忽然悲从中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宣诉被一个巨大的喷嚏弄得乱七八糟，结果宣诉的对象抓错了重点不说，居然还在全程围观完他的丑态后淡定地告诉他他根本想错了——男孩的自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捏紧手指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谁，谁知道……你是什么嘛！”他一边哭一边喊道，“你嘭的一下出现在那个地方……又是这个，这个样子……又让我的听力一下子变得那么难受……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啊！”

   撒旦似乎被他一哭弄得措手不及，迟疑了好半天，叹了口气，在男孩面前蹲下身来。

   “这个……比较难解释。”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克拉克睁眼，正看见撒旦拿着手帕，认真又小心地擦拭着他脸上糊成一团的眼泪鼻涕，动作可以称得上温柔，“其实你说的也不完全错，我虽然不是来自于地狱，但也确实不属于这里。”

   它仔细地将克拉克的脸擦干净，然后将手帕叠了两叠，拉过男孩的手，将手帕放进他的手心里。“真要说的话……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克拉克被它的动作搞得有些难为情。他猛抽鼻子，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另一个世界？”他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难道……是外星人？”

   “撒旦”猛地呛出一声咳嗽。“啊，算……是吧。也许。你可以这么认为。”

   克拉克一下子忘记了自己之前在纠结什么，他一下子扒住外星人黑色的手臂，激动得连声音都在打颤。“你……你真是外星人？那你的家乡在哪？你为什么会到地球来？”

   外星人笑着摇摇头。“我的家乡很远……或者很近，就看你怎么看了。”它说，“至于为什么到这里来——唉，这并不是我自己想来，而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是你的飞船出问题了吗？”克拉克着急地问道。“那你回不去怎么办？”

   外星人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我的伙伴会接我回去的。”

   伙伴？它们是你的族人吗？它们也长得和你一样吗？“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外星人笃定地答道，然后顿了顿，“哎，好吧，其实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找到我的。”

   “那……”克拉克忽然为它担心了起来。一个回不了家、只能等待伙伴救援的可怜人！它该有多着急呢——“那在他们找到你之前，你怎么办呢？要是在这之前你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你会被——那你就回不去了！”他卡了一下，把“你会被解剖的”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外星人又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克拉克忙着为这个前途未卜的可怜外星人着急，压根没注意到它古怪的语气。“我家谷仓很少有人来，你藏在这里应该安全，可是——可是你要怎么吃东西呢？”他松开外星人的手，为难地咬住了大拇指，“对，我可以来给你送饭！……但是我爸我妈从来不准我藏吃的东西，而且谷仓大部分时间都是锁着的，我没有钥匙……要不这样！”

   克拉克猛地一拍手，“这样，我晚上带你去跟我爸妈讲，把你藏在我们家！”他看外星人一动不动，以为是对方心怀顾虑，于是连忙安慰道，“别害怕，我爸妈都是好人，很热情的，他们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真的，我向你打包票，我爸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而且镇上的大家也很友善，不会有人想要害你的，放心——哎，你怎么了？”

   “……没事。”外星人把拳头抵在嘴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你接着讲。”

   克拉克想了想。“我没什么好讲的了呀，你晚上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我爸妈好不好？我们家供你吃饭还是没问题的，你可以待到你伙伴来接你……哎，话说你吃不吃地球人的食物啊？还是说你要吃别的什么？燃料？木头？——等等，你是在笑吗？”

   “没有，”外星人马上把手拿了下来，一本正经道，“你看错了。”

克拉克狐疑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却真的没有从它脸上找出一丝笑意。

   “那好吧，”他抓了抓脑袋，“那……晚上，你要来吗？”

   “不用等晚上，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去。”外星人淡淡道。

   “不行！”克拉克脱口而出，随后急急解释道，“我是很想你来啦，可是你这个样子，别人看到肯定……”

   “那很简单，”外星人回答。它看着克拉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在克拉克头上一通乱揉，将那一头鸟窝似的黑发搓得向四处支棱。

   “帮我个忙，”它心情愉悦地说，“回家去把你爸爸最大码的衣服拿一套过来，然后在这里等我。”

 

（TBC）

 

超巨巨，你喊谁外星人呢？

以及，下一章就要见家长啦（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