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柒

Forget Me Not

(一)

  一片黑暗之中,克拉克肯特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来,眨巴着睡意朦胧的双眼,有些困惑地四下张望。Smallvile的夜晚安静非常,只有来自田野的微风轻轻地敲打着窗棂,这个穿着米老鼠睡衣的小男孩却在一片寂静中侧着耳朵,眉间鼓起小小的褶皱。

  “妈?爸?”他试探着喊,“是你们吗?”

  无人应答。克拉克滑下床,光着脚站在地板上犹豫不定,成长期无底洞似的睡意和仓库遭贼的担忧在他脑中鏖战,最后责任心战胜了睡意,他溜下楼,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向后院跑去。

  温柔的夜风抚摸着Clark的额头,月光亲吻他闪闪发光的蓝眼睛,从林间钻出的气流在低空打着旋儿掠过,盖过了他赤脚踩过枯草发出的“喀拉喀拉”的声响。九月的堪萨斯夜晚有些微凉,寒气悄悄地从地面缠绕上光裸的脚趾,而这个仅着睡衣的孩子浑然不觉,任凭冷风擦过他温热的胸膛。

  借着月光的指引,他摸到了谷仓门前,仰起头向上看去。只见高耸的仓库逆着银白的月光,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随风摇动时就像是巨大的怪物在挥舞着爪牙。一阵冷风应景地吹来,克拉克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少年人初生牛犊的热血开始褪去,乔纳森在炉火边讲过的那些有关夜晚与独身小孩的恐怖故事涌上心头。他很想现在就掉头回去,拍开爸妈的房门钻进温暖的被窝,然而克拉克今年十岁,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保卫家园的想法像一块光辉灿烂的勋章,沉甸甸地坠在他小小的胸膛上。

  他吞了吞口水,回忆着电视里的功夫电影,摆出一个四不像的防御造型,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谷仓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克拉克探出头去,只见里面黑洞洞的,唯一的光源是钻过屋顶缝隙的一缕月光,在地上堆出一块四个巴掌大小的光斑——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浸没在墨一样浓重的黑暗中,寂静安详一如往常。

  然而克拉克攥在门边上的手指突然捏紧了。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刺耳极了,男孩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下一秒他从门缝敏捷地钻了进去,反手扣上了仓库的大门。四周是朦胧的黑暗,克拉克咬住了嘴唇,仿佛梦游一般拖着步子向前走去。

  五步,六步,七步……十步。

  然后他停下来,屏住呼吸,犹豫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

  他并没有从梦境中惊醒,伸出的手指碰到了某种实质的冰凉。男孩猛吸一口气,抽回手,倒退两步,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庞然大物,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个震惊的喉音。

  克拉克在他短短十年的人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他不确定那是什么,即使是在他最不着边际的小男孩狂想中,克拉克也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造物。它看起来有点像车,但这个世界上肯定不存在轮胎有他的一条手臂那么宽、被一层层不知道什么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车。硬要说的话,这个巨大的怪物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像一辆坦克,或者是一座碉堡,黑沉沉冷冰冰,披着刀光一样清冷肃杀的气息。

  最初的震惊过后,兴奋、狂喜与不可置信的洪流席卷了小克拉克。他再次朝它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点在它漆黑的外壳,继而大起胆子将手掌整个覆在上面。它好冰,好坚硬,像是隆冬湖上坚固的冰层,又像是铁匠铺里新铸的钢刀。是得要什么人才能造出这宏伟又奇妙的庞然大物啊——克拉克轻轻摩挲着手下不知材质的外壳,无声地惊叹,小小的心脏被敬畏之情撑得满满当当。

  他顺着凹凸起伏的表面向后摸去,指尖下流畅的线条令他爱不释手又疑惑不已。它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什么人把它运进来,又是怎样悄无声息到没有一个人察觉?……

  正想得入神,却听见身后“喀拉”一声,克拉克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幅令他浑身血液凝结的画面。

  ——一个头生尖角的黑色怪物正站在那道漏进仓库的光柱中,面朝他的方向,两点白惨惨的荧光取代了本应是眼睛的位置,在月光下不详地闪烁着。

  克拉克只觉得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他僵在原地,盯着那怪物,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兴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克拉克只觉得自己越是恐惧、眼前那怪物的样子反而越加清晰起来。它很高,很大,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甚至乔纳森都要高大,像一堵铁壁一样震慑而不可撼动。长长的黑色羽翼从它的肩膀垂落至地上,无数的黑色倒刺从它手臂上突出,这个怪物没有头发和耳朵,鼻子似尖利的鹰喙,眼睛是燃烧的萤火,脸一半漆黑如夜晚,一半惨白如月光。

  主啊。在沸腾的恐惧中克拉克不无激动地想。我看见了撒旦……我居然看见了撒旦!

  他拼命地回忆圣经和牧师礼拜的内容,绝望地告诫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反复念诵主的名字即可得救,然而“撒旦”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抬脚向他走来,它黑色的羽翼随步伐在空气中翻滚,在克拉克眼中就像是地狱的火舌,下一秒就要舔到他脸上来。

  于是男孩终于坚持不住,哇地尖叫一声,拔腿冲向门外。

  他重重地扑到了门上,然而这猛的一下撞击令木门死死卡在了门框里,怎么拉都拉不开。克拉克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力气抠住门边,用力一拉,只听“咔吧”一声——

  因惯性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的克拉克看看仍然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和门边一块巴掌大的缺口,再低头看看手中破破烂烂的一块木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嗤——”响起,像一颗炸弹将他从懵神儿的状态中一下子炸了出来。

  恐惧跟洪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克拉克急促地喘息着,转过身、背抵着门挣扎着站了起来。只见那黑漆漆的撒旦又慢慢吞吞地朝他一步步走来了,小小的男孩吓得脚发软,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撒旦在他面前还有几米的地方就停下了。克拉克只觉得双腿软得像面条一样,抵在门上的脊背不住地往下滑,脑子里像滚水一样咕咚咕咚直冒泡。

  黑漆漆的怪物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缓缓地蹲下身,然后嘴角一提,冲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别怕,孩子。”它说,声音低沉醇厚,像音乐课上老师拉给他们听过一次的大提琴,“我不害人,更不害好人——你是好人吗,孩子?”

  克拉克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仍然很害怕,然而“撒旦”沉静好听的声音令他多少放松了下来,男孩犹豫了一下,抿着嘴迟疑着点了点头。

 “很好。”撒旦嘴角的弧度大了一些,“那么,你能保守秘密吗,孩子?如果我把一个重大的秘密托付给你,你能保证守口如瓶、永远不向别人提起吗?”

  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窜上克拉克的脊骨。他咽了咽口水,挺了挺瘦小的胸膛。“能。”

  “非常棒。”撒旦柔声道,“我敬重能保密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一定是很诚实的——你诚实吗,孩子?”

  这个问题戳到了克拉克的逆鳞。他握紧拳头,昂起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像个大人一样成熟。“当然,先生。我从不说谎。”

  魔鬼似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吧,真难得——你叫什么名字,诚实的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叫克拉克,克拉克·肯特,先生。”克拉克大声回答,“我今年十岁了。”

  撒旦点了点头。“很好,克拉克——那么,告诉我,这又是哪儿?”

  克拉克犹豫了一下。按说他不该告诉魔鬼的,但是……

  “这儿是我家,”他最后还是如实道,“Smallvile的肯特农场。”

  那黑漆漆的怪物唔了一声。“Smallvile?堪萨斯州的Smallvile?”不等克拉克回答,它便接着自言自语道,“好,看来这次还不算太远。”

  “那个,先生,”克拉克看它态度和善,终于忍不住发问:“请问你是谁,又为什么会在我家仓库里?还有,旁边的……那个,是什么?那也是你的吗?那……”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轻响,撒旦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克拉克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然而手指划过之处只余空气。他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神态发了会呆,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一边——果然,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庞然大物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堆被碾得乱七八糟的稻草,证明他刚刚的所见所闻并非臆想。

  克拉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踉跄着扶住墙壁,像是支撑不住似的慢慢滑到了地上。

  他把头靠在墙壁上,情不自禁地向着撒旦消失的地方傻笑起来,小小的心脏因为两个超棒的发现而撑得满满的。

 

   第一是,撒旦会笑,而且挺和善;

   第二是……撒旦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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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铁人粉,目前爬了李光洁老师的墙头。王磊是白月光,珞珈是心头好,但求一睡窦仕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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